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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 style="font-size:16px;"> 视不见听不闻妙哉希夷合玉清上清太清三旨知其几现其窍湛然澄静为天道地道人道之宗
老道长同我讲述这两个联句时说:
“道既是万物的本源,也是万物的规律,主客观都相互尊重就成为一。起源是无中生有和有中之无,两者合一就成了先天性的,即无人合一,宇宙观与人生观都达到了统一。道家以清净为宗,无为为体,自然为用,长生为真,而长生必须无我。简要说来,这就是道家的宗旨。”
他同我论道时,这些男女青年道徒也都围拢来听,挤坐在一起。一位小道姑还把手臂搭在一个男孩子肩上,凝神而率真。我不知道我是否能达到这无我无欲澄静的境界。
一天,也是晚饭之后,老少男女来到殿下宫院里,比赛看谁能吹响堂下立着的一只比狗还大的陶瓷青蛙。有吹响的,有吹不响的。热闹了好一阵子,方才散了,都去做晚间功课。剩下我一人又独坐在石门坎上,仰望着没有狰狞的龙蛇鳌鱼累赘的装饰的观顶。
飞檐扬起,线条单纯。背后山上林木巍然,在晚风中无声摇曳。刹时间,万籁俱寂,却不觉听见了清明的萧声,不知从哪里来的,平和流畅,俄而轻选。于是观门外石桥下的溪水声潮,晚风飒飒,顿时都仿佛丛心里溢出。
64
她再来的时候剪着短发,这回你算是看清楚了。你问她:
“怎么把头发剪了?”
“我把过去都割断了。”
“割得断吗?”
“割不断也得割断,我就当已经割断了。”
你笑了。
“有什么可笑的?”她又轻声说,“我还是有些可惜,你知道那一头多好的头发。”
“这样也很好,更轻松,你不必老用嘴去吹,吹得够烦人的。”
这一回是她笑。
“你别总头发不头发,讲点别的好不好?”
“讲什么呢?”
“讲你那钥匙呀,你不是丢了吗?”
“又找到了。当然也可以这么说,丢就丢了,丢了又何必再找。”
“割断就割断了。”
“你说的是头发?我可说的是钥匙。”
“我说的是记忆。你我真是天生的一对,”她抿住嘴。“可总差那么一点。”“怎么叫差一点?”
“我不敢说你比我差,我是说总擦肩而过。”
“我这会儿不是来了?”
“没准马上起身又走。”
“也可以留下不走。”
“那当然很好。”你反而有些尴尬。
“你这人就是只说不做。”
“做什么?”
“做爱呀,我知道你需要的是什么。”
“是爱?”
“是女人,你需要一个女人,”她竟这样坦然。
“那么,你呢?”你盯住她的眼睛。
“也一样,需要一个男人,”她眼睛里闪着挑战的光。
“一个,恐怕不够,”你有些犹豫。
“那就说需要男人。”她来得比你干脆。
“这就对了,”你轻松了。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
“世界就不存在了。”
“就只剩下情欲。”她接下你的话。
“真服你了,”你这是由衷之言。“那么,现在正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那就来一次吧,”她说。“你把窗帘拉起来。”
“你还是要在黑暗中?”
“可以忘掉自己。”
“你不是什么都忘了,还害怕你自己?”
“你这个人真没劲,又想又不敢。还是让我来帮助你吧。”
她走到你跟前,抚弄你的头发。你把头埋在她怀里,低声说:
“我来把窗帘拉起来。”
“不用。”
她摇晃身体,低头,一手把牛仔裤的拉链哗的一声拉开。你看见了内裤花边绑紧的细白的肉体中一个漩涡,把脸贴上去,吻住柔软的小腹,她按住你的手,说:
“不要这样性急。”
“你自己来?”
“是的,这不更刺激?”
她把罩衫从头上扯下,还习惯摆了摆头,她那一头短发已没有这必要。她全都褪光了,亮出同她头发一样乌黑的一丛闪着光泽蓬松的茸毛,站在你面前的一摊衣物之中,只剩下一副涨满的乳罩。她双手伸转到脊背上,皱起眉头埋怨道:
“你怎么连这都不会?”
你被她怔住了,一时没明白过来。
“献点殷勤呀!”
你立刻站起,转过她的身子,替她解开褡扣。
“好了,现在该你了,”她舒了口气,说着便走到你对面的扶手椅前坐下,目不转睛直望着你,嘴角透出一丝隐约的嘲笑。
“你是个女鬼!”你愤愤甩着脱下的衣服。
“是一个女神。”她纠正。她赤身裸体,居然显得那么在严,一动不动,等你接近。随后才闭上眼睛,让你吻遍她全身。你喃喃呐呐想说点什么。
“不,什么也别说!”
她紧紧搂住,你于是默默融入她身体里。
半个小时,也许是一个小时之后,她从床上坐起,问:
“有咖啡吗?”
“在书架上。”
她冲好了一大杯,用勺子搅拌着,到你床边坐下,看着你喝下滚热的一口,说:
“这不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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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话可说。她自己津津有味地喝着,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你是个奇怪的女人,”你望着她丰满的乳房上弥散开的乳曼说。
“没什么可奇怪的,一切都很自然,你就需要女人的爱。”
“不要同我谈女人和爱,你同谁都这样?”
“只要我喜欢,又赶上我有情绪。”
她那平淡的语气激怒了你,你想丢出几句刺伤她的话,却只说出了一句:
“你真荡!”
“你不要的就是这样?只不过没有女人来得方便。女人要是看穿了,为什么不也享受享受?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她把手中的杯子放下,将一对褐色硕大的乳头转向你,怀着一种怜悯的神情对你说:“真是个可怜的大孩子,你不想再来一次?”“为什么不?”你迎向她。
“你总该满足了吧?”她说。你想点点头,代替回答,只觉得一种适意的困倦。
“你说点什么吧?”她在你耳边央求。
“说什么呢?”
“随便什么。”
“不说那钥匙?
“只要你有的可说。”
“这钥匙可以这么说——”
“我听着。”
“丢了就丢了。”
“这也已经说过了。”
“总之他出门上街去了——”
“街上怎么了?”
“满街上人都匆匆忙忙。”
“说下去!”
“他有点诧异。”
“诧异什么?”
“他不明白人都忙些什么?
“他们就好这样忙忙碌碌。”
“难道有这必要?”
“他们要不忙点什么就止不住心里发慌。”
“是这样的,所有的人脸上都有种古怪的表情,都满腹心事,”
“还非常庄严,”
“庄严地走进商店,又庄严地出来,庄严地夹一双拖鞋,庄严地掏一把零钱,庄严地买一根雪糕,”
“吸吮得也庄严,”
“别讲雪糕,”
“是你讲起的,”
“你不要打岔,我讲到哪儿了?”
“讲到掏一把零钱,在小摊贩前庄严讨价还价,庄严,还庄严什么呢?还有什么可庄严的?”
“对着小便池撒尿,”
“然后?”
“店铺全都关了门,”
“人又都匆匆忙忙往家赶,”
“他并不急着要去哪里,他似乎也有个可回的地方,人通常称之为家,为了得到这间房,他还同管房子的吵了一架,”
“他总算有了一间房,”
“可钥匙却找不到了,”
“门不是还开着?”
“问题是他是否非回去不可?”
“他就不能随便在那里过夜?”
“像一个流浪汉?像一阵风,在这城市的夜里随意飘荡?”
“随便跳上一趟火车,就由它开往哪里!”
“他根本不曾想过,一程又一程,兴致所来,想到哪里就哪里下,”
“找那么个人,热热烈烈爱上一回!”
“疯狂到筋疲力歇,”
“死了也值得,”
“是这样的,晚风,从四面八方来,他站在一个空场子上,听到一种声音,萧萧索索,他分不清究竟是风声还是心声,他突然觉得他丢去了一切负责,得到了解脱,他终于自由了,这自由原来竟来自他自己,他可以一切从头做起,像一个赤条条的婴儿,掉进澡盆里,蹬着小腿,率性哭喊,让这世界听见他自己的声音,他想尽情哭闹一番,却又发觉他徒有一个躯壳,内里空空,竟呼喊不出,他就望着这空荡荡的广场上站着的不知要去哪里的他自己的那个躯壳,他该招呼一声,拍拍他的肩膀,开他个玩笑,可他知道这时候只要碰碰他,就会丧魂落魄,”
“像梦游一样,灵魂出了窍,”
“他这才明白,他原来的痛苦都来自这躯壳,”
“你想惊醒他?”
“又怕他承受不了,你小时候听老人说过,对梦游的人,只要从头顶浇一桶冷水,就会死掉,你迟迟不敢下手,手都举了起来,又迟疑了,还是没敢拍他肩膀,”
“为什么不把他轻轻弄醒?”
“你只在他身后,跟随他那躯壳,他似乎又还要到什么地方去了,”
“还回他那个家?他那个房间?”
“你说不清楚,只跟着他走,穿过一条大街,进入一条巷子里,从另一头出来,又到了大街上,又进入另一个巷子里,又从这巷子里再出来,”“又还回到原来的街上!”“眼看快要天亮,”“就再来一次吧,再来一回……”
65
我早已厌倦了这人世间无谓的斗争,每一次美其名日所谓讨论,争鸣,辨论,不管什么名目,我总处于被讨论,挨批判,听训斥,等判决的地位,又白白期待扭转乾坤的神人发善心干预一下,好改变我的困境。这神人好不容易终于出场了,却不是变脸,就转身看着别处。
人都好当我的师长,我的领导,我的法官,我的良医,我的诤友,我的裁判,我的长老,我的神父,我的批评家,我的指导,我的领袖,全不管我有没有这种需要,人照样要当我的救主,我的打手,说的是打我的手,我的再生父母,既然我亲生父母已经死了,再不就俨然代表我的祖国,我也不知道究竟何谓祖国以及我有没有祖国,人总归都是代表。而我的朋友,我的辩护士,说的是肯为我辩护的,又都落得我一样的境地,这便是我的命运。
可我又充当不了抗拒命运的那种失败的英雄的悲剧角色,我倒是十分敬仰总也不怕失败、碰得头破血流、拎着脑袋爬起来再干像刑天一样的勇士,却只能远远望着,向他们默默致敬或者致哀。
我也当不了隐士,说不清为什么又急着离开了那上清宫,是忍受不了那清净无为?是没有耐心看那藏经阁里多亏几位老道求情才没被劈了当柴烧残存的几千册明版的《道藏》刻版?还是懒得再打听那些饱经沧桑的老道们的身世?也怕去刺探那些年轻道姑内心的隐秘?还是为了别败坏自己的心境?看来,充其量我只不过是个美的鉴赏者。
我在海拔4000多公尺通往西藏的一个道班里烤火。这道班只有一幢里面被烟黛得乌黑的石头房子,前去便是冰雪皑皑的大雪山。公路上来了一辆客车,热热闹闹下来了一群人,有挎背包的,有拿的小铁槌,也有背个标本夹子的,像是来实习考查的大学生。他们朝窗户都堵死了的这黑屋子里探了一下头,都走开了,只进来了一位打着把红布小伞的姑娘,外面正在飘雪。
她可能以为我是这里的养路工,进门就向我要水喝。我拿起一把铁勺,从吊在石块围住的火堆上长满油烟黑毛的铁锅里舀了一勺递给她。她接过就喝,哇的叫了一声,烫着了嘴。我只好道歉。她凑近火光,看了看我,说:
“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她裹在毛围巾里的脸蛋冻得红扑扑的,我进这山里还没见过肤色这么鲜艳夺目的姑娘,想逗逗她:
“你以为山里人不会道歉?”
她脸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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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来实习的?”她问。
我不好说我能当她老师,便说:
“我是来拍照片的。”
“你是摄影师?”
“就算是吧。”
“我们来采集标本。这里风景真好!”她感叹道。
“是的,没得说的。”
我大概也就是美的鉴赏者,见了这么漂亮的姑娘,没法不动心,便提议道:
“我能给你拍张照片吗?”
“我可以打伞吗?”她转动着小红伞问。
“我这是黑白胶卷。”我没说我买的是整盘的电影胶片次品,自己剪了装的卷。
“不要紧,真正搞艺术摄影的都用黑白卷,”她好像还挺在行。
她跟我出了门,半空中飞舞着细小的雪花,她顶风撑住艳红的小伞。
当时山外虽说已经是阳春五月,这山坡上积雪还未化尽。残雪间到处长的开紫色小花的贝母,间或有那么一丛丛低矮的深红的景天。裸露的岩石下,一棵绿绒蒿伸出毛茸茸的花茎,开出一大朵厚实的黄花。
“就在这儿吧,”我说。背景上的大雪山早晨还皑皑分明,此刻在细雪中灰蒙蒙的成了个虚影。
“我这样好吗?”她歪头,摆弄势式,山风道劲,雨伞总也抓不稳。
她抓不住伞抗抵山风的时候模样更好。
前面有一条涓涓细流,结着薄冰,水边上的高山毛莨大朵大朵的黄花开得异常茂盛。
“往那边去!”我指着水流喊。
她边跑边同风夺伞,我拉近了镜头。她气喘吁吁,雪花又变成雾雨,毛围巾和头发上都结着闪亮的水珠。我给她打了个手势。
“完了?”她顶风大声问,睫毛上水珠晶莹,这模样最好,可惜胶卷已经到头了。
“这照片你能寄给我吗?”她满怀期望。
“如果你留给我地址的话。”
开车之前,她跑进车里,从车窗递给我一张从笔记本里撕下来的一页,写着她的姓名和在成都某街的门牌,还说欢迎我去,摆摆手告别了。
我之后回到成都,经过这条老街,我记得她那门牌号,从这门前经过却没有进去。之后也没把照片寄给她。我那一大堆胶卷冲出来之后,除少数几张有特定的需要,大都未曾印放成照片。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有一天去放印这许多照片,也不知道放印出来她是否还那么动人。
我在武夷山的主峰黄岗山,接近山顶的那片亚高山草甸下方的针叶林带拍到了一棵俊美的落叶松。主干在半截的高度断然分为几乎水平的两根枝干,像鼓动翅膀正要腾飞的一只巨大的隼,两翼正中的一个树节看上去恰如头啄在向下俯视。
自然造物就这样奇妙,不仅显现出如此生动的性灵和精致而瞬息变化的女性美,也制造邪恶。也在这武夷山南麓的自然保护区里,我见到了一棵巨大而老朽的框子树,树心上下全空朽了,蟒蛇足可以做窝,铁黑的躯干只横腰斜伸出的几根枝被,还抖动点暗绿的小叶片。斜阳西下,山谷浸在阴影里,它高高突出在被夕阳映照得碧橙一片看去细柔的竹海之上,那些折断了的老朽的乌黑枝栩,肆意恣张,活脱一个邪恶的鬼怪。这张照片我倒是洗印出来了,每次翻到都让我心里一阵阴冷,不能久看。我明白是它泛起我灵魂深处阴森的一面,令我自己都畏惧。可无论在美与邪恶面前,我也只能望而却步。
我在武当山见到了也许是最后一位正一派的老道,正像是这种邪恶的化身。我在进山的路上那个叫老营的地方打听到他的。毁于兵火的明皇室的碑庭院墙外,搭的半间破屋,一位老道姑栖身在那平。我向她了解这座道教名山早年的盛况,谈到了道教的正宗。她说正一派的老道如今只剩下一位,80多岁了,从不下山,终年厮守在金顶上,就没有人敢动他分毫。
我赶清晨第一趟班车从这里到了南崖,再沿山路爬到金顶,已过正午。阴雨天山顶上很冷,见不到游人。在清冷曲折的回廊里我转了一圈,门不是从里面插上便都挂着铁锁。只有一扇钉着铁条的厚重的门还露出一线门缝。我一使劲,竟推开了。蓬发髭须穿着长袍的一位老者从炭火盆边上转身站了起来。他身高体宽,面胜紫黑,一股凶煞气,恶狠狠问道:
“做什么的?”
“请问,您是这金顶的住持?”我语气尽量客气。